一個深秋早晨,雨後的和平東路還未乾透,我懷著久仰與期待的心情,走向師大綜合大樓下的咖啡廳;還沒推開玻璃門,就看見一位面相敦厚的師長,坐在店內最深卻仍看得見陽光的地方。閒談之間,眼前這位個頭不高、和藹穩重的前輩卻讓我整個上午沐浴在春風之中。他是謝智謀,一位投身戶外教育超過二十載的山孩子。
文:雪羊 / 圖:謝智謀
「小謀老師」是-台灣推行戶外教育的人,一定曾聽過的名字,甚至曾是他的學生。「我應該是第一個走戶外,體驗教育、冒險教育拿到PhD回台灣的人。」1998年取得美國印第安那大學「體驗教育與冒險治療」博士回國的謝智謀,年近花甲,目前是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公民教育與活動領導學系教授。
在戶外教育還未為顯學,台灣登山風氣正追求「征服巔峰」的年代,就開始將美國國家戶外領導學苑(National Outdoor Leadership School,「NOLS」)注重團隊、心理、哲學等軟實力與思辨的教育方式融入自己的課程,將柔軟與心靈的元素帶進台灣的登山文化之中,二十幾年來始終引領著台灣戶外與領導教育前進。
然而,2018年榮獲教育部師鐸獎的謝智謀,卻有著艱苦的童年與輕狂年少。出身新竹芎林山區,僅僅四歲就因為父親家暴而逃家,到七歲之間就一個人在山上躲了十幾次,四天三夜也不是問題。「所以我對山有一份依戀,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,因為我回家會被打,但在山上不會。所以我的山是快樂的,在山上我就很自由,很享受一個人在山上的時候。」山庇護了年幼的謝智謀,他也透過戶外教育的「獨處課程」,用這份力量幫助許多學生找回內在的勇敢與自我。
「當你不能享受一個人的時候,你就會一直拉外面的東西給你,所以你是往外求。那一個會獨處的人,他會向內找,那是很強大的生命力量。」獨攀議題是台灣長久的辯論,而謝智謀用生命經驗給出了他自己的答案。「這是我要給學生知道的,不是你要do good things才會成為一個人,這是「你已經成為人了」,You’re human being, not human doing。知道這個東西,你就會知道你的安全感還有價值所在。」
上了學校後,聰明的謝智謀卻也因為家庭因素而成了問題學生。翹課、打架、偷東西,能想到的「不良少年」行為他幾乎都做過,甚至曾因犯法而被成功高中退學,也曾被警察拷問到懷疑人生。這時期,他遇到一位改變自己的老師,尊重他、鼓勵他,讓他將聰明才智傾注到課業上,最終以全校第一名的身份考進師大體育系,從此走向教育之路。
這段過去讓謝智謀能從最深刻的角度,真誠共感「問題學生」的內心,「你要相信人有很深刻的渴望,是要被理解、被尊重、被肯定。」十幾年前,他就開始跟善牧基金會、勵馨基金會等單位合作,帶著曾被性侵、家暴、毒癮、保護管束的孩子們上山,不止用山野景色刺激孩子們的感官,更搭配一對一心理諮商,與孩子們的內心對話,幫助讓他們不再迷惘。
大學時,謝智謀因為社團、救國團等契機而開始走入深山,在1986年開始加入教育部委由救國團舉辦的「中級登山安全研習會」成為工作人員,結識了黃一元、何中達、伍元和等岳界前輩,跨進傳統的登山圈,也走了超過七十座百岳。
除了體育與教育,謝智謀也鑽研心理輔導、諮商、社工等領域,開玩笑說自己是斜槓的他,因而走向了戶外領導和冒險治療,在戶外領域培育了許多優秀後進。他有連續十年,一年有一百五十天在戶外帶課程,更自2005年從PCT開始帶學生進行海外遠征,拓展眼界與思維。
雖然2006年因心臟病而安裝支架,但後續仍走了二十幾次尼泊爾、阿拉斯加滑獨木舟、非洲吉力馬札羅山、蒙古騎行等數不清的旅程。2009年起,謝智謀開始帶領學生到尼泊爾昆瓊一帶幫雪巴人蓋房子。
「我們叫『責任性的登山』,不去消費這些當地,而是回饋到當地的文化。這是我從艾德蒙·希拉里 (Edmund Percival Hillary) 身上看到的功課,因為他在聖母峰沿線蓋醫院、蓋學校,我覺得這些東西影響很大。」這讓他結識了三百多位雪巴人,在2017年著名的尼泊爾梁聖岳山難中,他也透過這些人脈提供很大的援助。
2020年底,謝智謀開始推動「戶外風險管理專業師資培訓計畫」,希望透過培訓種子教師的方式,讓注重安全的登山與冒險教育能在台灣生根發芽。「我們預計三年訓練一萬個老師,因為要敢把學生帶到戶外。」
「不見得是戶外,甚至連大安森林公園我都覺得老師沒有勇氣帶,背後更深的思維就是,台灣人都太害怕了,用逃避來面對這個害怕,這就是整個台灣不敢冒險、創新的原因。所以我希望更多老師覺得戶外風險是可以被管理跟知覺到的,而不是害怕而已。」他希望在退休前,將自己畢生所學盡可能傳承給更多的老師,帶領更多孩子走向戶外。
聊到台灣的登山文化,謝智謀這麼說著:「我們的戶外經驗能不能拉到更高的品質跟價值系統?談到幸福、美感、靈性的超越那種愉悅的感覺,那是在戶外經驗中非常重要的東西。」不為名山大水,他持續帶領學生走進戶外的理由只有一個:透過自然荒野的美與刺激,讓學生們能和自己一樣,向內在找到勇氣、找回自我、找到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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